小狗吃掉哈瑞宝

‖高空坠落

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在我第四次拿错毛巾,第七次把深浅色衣服混在一起丢进洗衣机,第十三次把糖罐当成盐罐,第十八次把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的时候。

因为我第一次,丢了那条手链。

我不记得我把它放在哪里了,我也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它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在我洗菜前把它放在料理台上顺手和菜叶一起丢进了垃圾桶,不,也有可能是放在茶几上和那堆橘子一起,啊,还是说洗澡前放在床头柜上,或者是在洗手台上不小心溜进了下水道里。

总之,它不见了。

在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问我手链在哪里的时候,我才发现,它不见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他却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腕冲我吼了起来,“闵玧其,你把手链放在哪里了!”

我被他突然的高分贝吓到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是之前我做错事情之后紧锁着眉头默默收拾好我的烂摊子,这一次他突然的情绪转变让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努力去回想我究竟把那条手链放在了哪里,我的脑袋疼到感觉要裂开了,加之手腕上不断加重的痛感,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大声喊着,“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对于记忆的畏惧和对于他的畏惧一起逼得我眼眶发涩,喉咙发紧,除了疼痛的呜咽我发不出一个音节,力气像是随着那句大喊之后一起流失掉了。手腕突然被松开了,高度的紧张感之后,我跪倒在地板上把身体蜷缩起来。

身体突然之间腾空,是他把我抱起来了,我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他的眉头好像又蹙起了。我被抱到卧室里,他把我的手指从他的领口掰下来,握了握,走出去了。我停不下来的抽噎,他又走了进来,宽厚的手掌摊开在我面前,还是那些白色的药片。啊,我今天又忘记了啊。

温热的水灌进我的喉咙里,连带着那些药片一起被冲进胃里。他的眉头还是紧蹙着,这一点也不好看,他看着我顺利吞下那些药片才稍稍舒缓了神色,但我还是很畏惧。他的目光太过复杂了,沉重的让我喘不过气,我害怕的闭上了我的眼睛拒绝和他眼神接触。我能感受到他叹了口气,被角被他掖了掖,他的手指带着点烟草气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走出去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很难过的是,我也不记得了。

我因为饥饿醒过来,凌晨一点,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躺在旁边。隐隐约约记起来我们好像吵架了,是的吧,手腕上还有些红印。好像没吃晚饭,对,在我抬手从橱柜里拿碗的时候,袖口滑了下来,手腕被抓住了。强烈的饥饿感打败了出被窝的寒冷感,我穿上拖鞋,有点大。不是我的吗,我不记得了。

餐桌上并没有食物,被收起来了啊。突然灌进来的风让我打了个激灵,阳台的门没关,我又忘记了吗?我朝阳台走过去,发现他背对着我站在那儿,一只手拿着手机大概是在打电话,另一只手夹着那点微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嗯,我知道我不该刺激他的,只是……”他的脚点着地,又往墙上踢了踢,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他还是没有好起来的样子,我也知道心急没有用,但每次回家看到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我,我真的很无力,我多希望当年我没带他去蹦极,那样他也不会出事,那样他还能记得我。”

他是在说我吗,我去蹦极了吗?我想要努力去记起来有关蹦极的事,但是除了头又开始痛之外并没有什么结果。我微微晃了晃身子,小腿磕到了茶几发出声响。他回头看见我,掐掉手上的烟,草草挂了电话问我磕到哪儿了痛不痛,他的眉头又蹙起来了。

他被风吹得微凉的手撩开我的裤腿,我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条链子,我原本并不会去注意的链子,因为傍晚时候的事而突然注意到,“这条链子,和我那条是一样的吗?”

他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种问题,毕竟在之前的日子里我连自己的事情都会忘记更不用说去注意别人了,他的眼神带着点光亮,是不同于以往那种灰暗的眼神,再确认我没有受伤之后轻轻放下裤腿,“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

他避开了我的问题,但不知哪里来的欲望我执意想要弄清楚,我抓过他的手腕,看着那条手链,“是一样的吗?”

“是不是饿了,晚上都没吃饭。”

我轻轻转着他的手腕,仔细看着那条手链,却还是想不起来我把我的那条放在哪里了,他不说,我就不走。

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最终他还是做了让步,“我们先吃饭好不好?吃完我跟你讲,真的。”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内心斟酌过后,决定先吃饭。

我坐在餐桌旁,他在厨房热菜。手链,蹦极,根本没有什么联系啊。微波炉发出“叮”的响声,我定了定神看他伸手去拿盘子被烫到后才想起去戴手套,毛毛躁躁的把菜端到餐桌上,还叮嘱我小心烫。还是我做的那些菜,第十四次把糖罐当成了盐罐,我想他大概又要皱眉头了,但是他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刚才的电话,你都听到了?”

我没想到他会先讲起电话,“没,我只听到蹦极那边。”

他的手指轻点了两下餐桌,在我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勺子的时候起身拉我去了书房,从他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抱着我坐在沙发上。

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呼吸之后,他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本相册,还有一些零散的票据,几封信和一个u盘。

“虽然知道可能你明天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但既然你坚持想要知道关于那条手链的事情,那么今天晚上,就都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听下去了,要随时和我说的,嗯?”他抱着我的手收了收,头轻轻蹭着我的脖颈。

带着点对未知的好奇和些许的恐惧,我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于是他翻开了那本相册。

“这个是我,我是金泰亨,这个是你,你是闵玧其。我是你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我们是高二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你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我负责去拍篮球赛写新闻稿,是我给你做的校报专访。”

“这是我们高中第一次去看电影时的票,我都留下来了,没想到还能这么用。”他的脸靠着我的肩膀,微微顿了顿。

“这是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第一次去你家和你一起商量填志愿的事情,你犯困睡着了。”

“这是我们去大学报道的时候,本来想着一样的志愿总能去一样的学校,没想到你还比我高两分,我没报上你学校。”

“这是我们大学时候写的信,那时候你非得说手写的信显得有诚意,拗不过你。”

……

“你头痛吗?”他突然问我。

“还好。”其实除了脸是熟悉的之外,我一概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

他点了点头,翻开了下一页,照片上两只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手腕上是两条手链,“这是我们大学毕业去旅行之前拍的,我打工攒了很久的钱,给咱俩买了两条手链,因为我买不起戒指,但我想要给你一个保证。”

所以那条手链很重要啊,“对不起”他突然惊讶的看着我,“我把它弄丢了。”

他沉默了,眼神暗了下去,低下了头,刘海太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眼泪一点一点滴在衬衣衣角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像他安抚头痛时候的我一样,转过身去紧紧抱着他,顺着他的背,摸着他的头。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我不该那么小孩子脾气缠你去蹦极……如果我们没去蹦极……你就不会出事……你就不会忘记这些事,你就不会一直头痛……手链也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么大声吼你又害你头痛……是我太心急了……手链丢了也没关系,你在就好了……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开心的活着就好了……”

他哭到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颤抖,很意外的我没有头痛。似乎是发觉自己情绪失控,沉默之后,他轻推开我问我,“没有不舒服吗?”我摇摇头。

“所以,我在蹦极的时候出事了吗?”终于还是问到了关键。

整理好情绪之后,他从盒子里拿出那个u盘,“这里面是我们那次去旅行的时候拍的照片和视频,那天蹦极的时候我先下来的,你不太敢,但我执意要你尝试,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去逼你……然后,你出事了……绳子,断掉了。”

我浑身一抖,突然有种失去重力的感觉,就像是心跳到了嗓子眼。

“其其,我不说了好不好,我们去休息好不好?”他慌张地看着我,我定了定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可能是药效支撑着我让我不至于那么头痛。

“你掉到了水里,我吓坏了……你在医院昏了三天,医生说你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导致大脑神经中枢受到压迫,失去了记忆并且在以后的生活中对于长时间记忆事物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他的眼眶开始泛红,“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碎片化的记忆穿插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头真的好痛,药效还是不抵用。我推开他,除了抱着头又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他开始收起情绪,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撞到了桌角,有被地毯绊倒,跌跌撞撞地出去又慌慌张张地进来,拿着水杯的手都在颤抖企图喂我吃药。我对所有外界事物都极度抗拒,推开的水杯摔在地上,玻璃溅起来划开了他的小臂。他颤颤抖抖地又跑去客厅,重新拿了药和水强按着我吞了下去,我失去了意识。

……

客厅的垃圾桶里有玻璃碎片,茶几上有和创可贴,我坐在沙发上,瞥见地毯和茶几的缝隙里有颗药片,墙上的钟指针指向六点四十五,我看向门口,两分钟后他打开了门,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扯了扯领带,还是皱着眉头,望了眼餐桌并没有饭菜,径直打算去卧室,却在客厅和我对上目光。没有人说话,我勾起嘴角看着他,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没来得及做晚饭,我们点外卖吧,泰亨。”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眼神里闪烁着星光,撞到椅子冲到我眼前一把握住我的肩膀,“你记起来了!?”我笑笑不说话,他有点急了,“你快说话,你别吓我,这是你从那天以后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真的记起来了,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

他的眉头又蹙起来了,我堵住他的嘴,等到他安静下来之后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我望向他的眼睛,手指揉着他的眉头,“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不对,今天起是第九年了。你是金泰亨,我是闵玧其。”

……

我醒来的时候在睡衣口袋里摸到了那个u盘,我在书房里待了一天看了u盘里的内容和那盒子里的信,我强撑着自己去克服内心对于记忆的恐惧唤起了我不愿去开启的那段回忆。我找到了那条手链,在书房的沙发缝里,原来是看书睡着的时候掉的。那条手链和金泰亨的不一样,他的那条上面的字母是M,而我的这条,刻的是K。

从蹦极台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想的是下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骂骂金泰亨,这一点也不好玩,而绳子断开的那一刻,我想的是金泰亨那小子一定不要为我哭,我看不得他哭。

我从高空坠落在生死线挣扎之后又得以生存,他本可以抛弃我这个半废人去追寻自己,至少,也不用拖带个累赘,但是他没有。我们之间的感情未曾坠落,是我飞的太慢,他始终护着我。

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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